第 1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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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 章
雪是後半夜又下起來的。
臨近年關，醫院依舊門庭若市，永遠哄鬧如菜市。尤其像中醫針灸病房，惡劣天氣也阻擋不了老人家想要療養的心，期盼健健康康和晚輩們安穩過個年。
科室一大早跟打仗一樣，上一床病人出院還沒辦理清楚，等著接受床位的新入院就已經把護士站塞得滿滿當當。有腦血管後遺癥進來調理的老頭呆呆木木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前，說要找醫生，可醫生來了他又一句話不說，急死人。
中年女人掌著三瓶點滴偷偷轉過身抹淚，讓人百思不得其解。
年輕醫生猜測那是護工。護理這種老人最麻煩了，聽說這床患者脾氣又不好，十天換了三個陪護，前段時間那個就是因為被鬧得一夜沒睡跑去向護士訴苦的。
可一打聽，這是病患老婆啊！丈夫現在癡傻不認人，話也說不清，剛才鬧著下床出來走動她不讓，被當作護工罵得狗血淋頭。
女人絕望又難過。
十五分鐘過去，護長好不容易說動這位大爺請他回房休息，轉頭看到拐角站有一個高挑纖瘦的女人，長發隨意搭落但不淩亂，寬大病號服上披有件藍色披肩，不註意看還以為這一套都是私服，一張略顯蒼白的臉清冷感過於突出，素凈五官輪廓依舊鮮明。
“欸，蘇小姐，您怎麽到這兒來了，有什麽需要按鈴就行，您看這亂哄哄的，回頭也容易交叉感染啊。”
蘇冷笑笑，略微尷尬往後退一步，生怕多呆一秒護長就要上手給她扶回去。
“我沒事，就想出來透口氣，你們忙吧。”
事實上她已經按了三次鈴，想問今天還有沒有治療，但都無人應答。
眼瞅著人轉身走了，護長輕籲口氣，一腦門汗，臉立馬垮下來催促值班醫生趕緊放出院、停醫囑，可裏面炸開鍋，根本無人回應。她快步走進護士站，親自上手給病人測血糖、量血壓，實習護士被擠到一旁不知所措，慌得不行。
“VIP那邊今天該誰負責？”
話音剛落，一個身影從治療室沖出來，“呀，剛才80床是不是按鈴了，我忙著給前面的打針，說要過去也忘了。”
大家忙裏偷閑，手裏活沒停著調侃兩句：“那你完了，80床可是VIP中的VIP，聽說那個大佬還是李醫生朋友，李醫生專門和主任打過招呼的。”
護長也沒罵人，轉身笑說：“慧慧你讓你的李醫生失望了噢。”
“煩死了你們一群人！”慧慧立馬沖到前臺主動呼麥，可80床那邊半天沒動靜。護長好心提醒她，“剛人找到護士站了，估計還沒回到病房，不然我也想不起裏面還住有這麽一號人物。”
VIP單人單間遠離主病區，走過去需要點時間，主要是為了確保環境清凈，更多時候也不能讓一般人知道裏面住了什麽人物。
眾人這回集體噤聲，暗自替自己捏了把汗。
進來洗手的醫生出聲安撫：“80床？我看她挺好說話啊。”
“這種有錢人當然不可能明面上為難人啊，她們都喜歡裝高雅大度，背地裏動動手指讓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。”
“她怎麽會住到我們科來？”
這種療養科室，一般都是中老年人入住，而且真的需要調養，按理說應該去正兒八經的中醫醫院，而不是到他們一個綜合三甲的針灸病房。
慧慧和管床醫生交換個眼神，紅著臉幫忙回答：“暈倒從急診入的，我看病歷她上個月還在神內住過院，也是暈倒。好像是急診檢查沒什麽問題，李醫生考慮她就是內裏氣血太虛，所以建議中醫調養一下。”
“暈倒這麽頻繁啊，可我看她沒做過頭顱CT或者MRI啊，怎麽說檢查沒什麽問題？”
醫生聳聳肩，丟了記無奈眼神，正要和慧慧出發，兩個高大身影不緊不慢壓過來。
一個穿白大褂，手比劃不停，有口罩隔著也知道嘴在呱噪不停。一個一身黑，貴氣逼人，壓迫感強烈，冷酷沈穩氣場將一叢外面凜冽風雪帶進來一樣。
涇渭分明，往走廊一站，格外醒目，兩個男人讓原本就不富裕的空間更顯擁堵。
護士醫生目光齊齊聚攏，嘈雜空氣似乎停滯一瞬，大家不動聲色交換眼神，依舊神色專註幹自己分內的事，其實耳朵全都豎起來。
“李醫生好久不見。”
李山由笑呵呵和護長打招呼，“我來會診，噢對了，這是我朋友，80床愛人。”
氣氛又莫名靜默一瞬。
季見予淡淡一笑，目光從眾人情緒震碎的眼睛一掠，主動開口：“我來給我太太辦出院。”
他嗓音清潤，和深邃硬朗的五官線條又有反差，淡漠疏懶，但上來就是通知式口吻，讓人壓力爆表。
眾人對信步離開挺闊背影暗嘆刺激，本來以為80床是大佬情婦，可沒想到大佬這麽年輕英俊。
慧慧追上去向季見予說明今天蘇冷的治療還沒來得及做，季見予平靜聽完，眉頭一挑，看向李山由，對方像極有眼色的跟班，更直截了當地解釋：“是這樣的，我們這一般是做完當天治療才辦理出院，你要等不及，治療就不做了讓她們退費。”
“我確實著急，你看著辦吧。”很瀟灑扔下一句，季見予臉上沒有什麽情緒，擡手打了個響指，轉身繼續往裏走了。
上千萬腕表閃出的光澤都毫無雜質。
護長打趣李山由：“你行啊，還認識這號人物。”
“李醫生深藏不露啊。”有人沖慧慧使眼色。
其實醫院一直有傳聞李山由是富家子弟，學醫純粹是自己的理想抱負，大家都沒當真。
可今天看到季見予，才信了人以群分。
李山由汗顏，好聲好氣拜托她們快點辦理80床出院，實際上主管醫生早跑回辦公室緊急敲出院記錄了。
慧慧好奇搭話：“李醫生你這麽忙真要親自去幫忙結賬？”
“那哪能啊，我用一杯奶茶換我的小跟班跑個腿。”大家看向跟著他來的實習生，心領神會笑笑。
“你朋友挺親民的啊，助理都不帶一個出門。”
“對啊，這麽摳搜，哪是什麽大人物，所以你們也別給我臉上貼金了，欸58床誰管的，什麽情況……”
這邊忙中有序，熱熱鬧鬧，走廊另一頭開闊寂靜，外面彪悍北風聽得一清二楚，空氣都寒涼許多，明明暖氣也開著。
一來一回，蘇冷的確感覺腿有點疲軟，不過她覺得是躺久造成的。
病房很大，但總歸沒有歸屬感，她站了會兒，又默默爬上床，看向床頭櫃兩袋涼透依舊原封不動的中藥出神。
門板傳來兩下輕輕叩響聲，蘇冷以為是醫護人員，正要清嗓子開口，那句“請進”沒醞釀出來門就悄然推開了。
兩道視線在空中撞到一起，蘇冷呼吸微滯，最後先挪開了。
那張沾染寒氣的清俊面容闖進視野瞬間，蘇冷心頭閃過酒會她回眸的瞬間，也是這個男人，也是這張似少年的臉。
可之後呢，她暈倒了，再醒來就是在這裏。
蘇冷陷入自己模糊又清晰的回憶半晌，季見予關門走過來，很自然往旁邊沙發坐下，漫不經心翹起腿，打量她，評價一句：“這披肩你穿好看。”
蘇冷下意識低頭看了眼。
她醒來後在這裏住了一天，沒見過任何人，陳彌本來說今天要過來，可又被狗公司纏住，都說離職就和分手一樣，遇到不講理的前任，難能斷幹凈。
只有沙發上一個紙袋，裏面有羊毛披肩和一些洗漱用具，還有她的護膚品。
“空調開了嗎？”季見予突然皺眉擡頭環顧一周，長臂一展輕輕松松把遙控撈過來。
滴滴兩下，他重新看向床上始終一言未發的女人，“冷嗎？”
蘇冷不耐寒，室內開著暖氣也要穿兩件，她沒回答，“這些東西你送來的？多謝。”
季見予蹙眉輕笑一聲，半是揶揄半是警告，“難道你還有別的丈夫能拿到你的貼身用物？”
兩人目光停留在對方臉上片刻，季見予淡淡開口：“東西我整理好讓趙羽送過來的。”
此時此刻的確是他第一次踏入這間病房。
蘇冷依舊沒什麽波瀾，整個人和醫院整體氛圍相諧，幽沈、沈悶、索然無味。
她垂眸，沒什麽氣力說：“替我謝謝趙羽。”下一秒，她下頜被輕輕擡起，一雙澈明眼睛露出幾分愕然。季見予手從羊皮手套拿出來的，幹燥溫暖，沒用力，考究目光從她臉上一過隨即放開了，“她是我助理這是她分內的事。”
蘇冷指腹從領口輕輕一過，問他：“外面還下雪嗎？”
季見予已經閉上眼緩緩揉山根，略顯疲憊的嗓音從喉嚨漫出來：“下著呢，沒停的意思。”
睜開眼看她一臉向往，不禁好笑，“聽說中藥也不吃，身體這麽弱還惦記看雪景。”他突然站起來，蘇冷下意識瞇了瞇眼，也跟著仰頭，鼻端是再熟悉不過的冷淡香氣。
“你再給我暈倒一次試試，”話音剛落，動作緊跟接上，季見予屈指彈一下她光潔的額頭，“一堆爛攤子給我收拾。”
只有兩人獨處的空間，如此狎昵的動作，來得猝不及防，比一天一夜前萬眾矚目的攜手走紅毯還要叫人暈眩。
蘇冷吃痛貓一樣叫一聲，立馬眼淚汪汪瞪他，卻莫名被他眉梢笑意刺了一下。
突然提起那晚，兩人之前的氣氛無知無覺變得更加微妙。
“抱歉，不過我又不是大人物，能給你闖什麽禍，頂多是讓你丟臉罷了。”
伶牙利嘴開始詭辯，冠冕堂皇的，季見予氣笑，順勢在床沿坐下來，“怎麽不是呢，你是我太太呀，我第一次帶你出席這樣的大場面，可你突然出意外，安成上頭那些老古董又開始暗戳戳找我麻煩。”
蘇冷在酒會上暈倒，季見予丟下全場揚長而去，甚至連最重要的簽約儀式都沒參與，剩下流程被迫中斷。外界議論紛紛、股東對這個他們也未曾見過面的季總太太頗有微詞……
季見予一直在處理後續風波。
沈默一陣，他好整以暇看她，“的確也是丟臉，不過丟的不是我的，是你自己的。”
蘇冷臉一下就熱了，不想回憶，咬著嘴唇要下地。
“幹嘛？”季見予不著痕跡把人攔住。
“我不想在醫院住了。”
看她小孩子一樣耍賴，季見予頭隱隱發疼，把人摁回去，“我已經讓李山由去辦出院手續了。”
蘇冷無言看著他一會兒，最後一臉哀怨說：“中藥很苦，紮針也痛，你以為我很輕松嗎？”
季見予微微驚詫，似乎不敢相信她有臉說出這種話，直接把手套砸她懷裏，起身開始幫她整理東西。
“你的確沒臉可丟。”
身後好久沒動靜，他回頭看到蘇冷就這麽坐在那裏看著前方，不知道在想什麽，目光空空如也。
季見予眼神也冷了，“知道你不願做檢查，讓人家醫生挺為難的，那天晚上你沒醒，還是呆在醫院保險。醫院人多環境不好，回頭要真想調養，我認識個老中醫，可以讓他到家裏給你做治療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
她出聲拒絕倒幹脆。季見予冷笑一聲，沒理會她微不足道的反抗。
換好衣服後，蘇冷要往外走了才想起來沒戴圍巾，正要找，一只手遞上來，那顆低調的戒指，藏在毛茸茸裏無意漏出的一隅。
蘇冷胸口突然發悶，接過圍巾沈默又怪異坐回去。
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。
只是不想和這個男人靠太近，不然他氣息一逼近，那些紛亂的記憶全都毫無理由的徒然清晰。
季見予沒說什麽，任她無賴磨蹭了兩分鐘，如果可以抽煙，他應該已經享用完一根，可他只是無所事事站在窗邊等。
最後蘇冷熬不住了，了無情緒把圍巾一裹，只留出半張清水淌過似的臉，“走吧。”
熟悉又陌生的磁場波徘徊流轉，讓蘇冷渾身被燙到一般乍然緊縮，意識到自己在別扭什麽，讓她無比煎熬。
“禮服的事，商琳要穿什麽和我無關，我不是神，不可能提前預知她要穿什麽高定。她輾轉各種商務飯局為的是給自己拉資源，被拍那幾次，是她順路和我同乘一輛車，同行還有很多人，只不過媒體捕風捉影。”季見予難得一連串說這麽多，可這樣下來他一點波動都沒有，聲線冷銳，臉上沒什麽值得深究的情緒。
口吻生硬刻板更像匯報。
蘇冷喉頭動了動，淡淡自嘲：“和當紅女明星撞禮服，的確是挺丟臉的。”
根本不用通網，蘇冷都能想象那些吃人血饅頭的媒體是怎麽編排她的。
她頭一次和季見予公開亮相，盛裝出席，的確驚艷全場，可常年和她丈夫傳緋聞的女明星一出場，搶走所有風頭。
更重要的是，與同一個男人息息相關的兩個女人撞晚禮服，這太瘋。
那些人肯定覺得是小三公開挑釁蘇冷受不了打擊才會突然昏倒。
季見予似乎這時候才隱隱動怒，眉頭往眼睛一壓，轉過身面對她，“知道自己為什麽身體這麽弱嗎，想太多想的。”
蘇冷驟然擡頭盯他，眼中不可控制迅速浮起一層水霧，倔倔的：“我身體沒任何問題。”
季見予走到她面前，神情緩和下去，擡手摸了摸她一綹從圍巾露出來的發尾，把在手裏晃了晃，低聲笑：“好，你很健康是我想太多，嗯？”他溫柔起來的時候，和她第一次體會他對女孩子毫無脾氣的樣子別無二致。
依舊是讓人容易沈淪的少年。
蘇冷偏過頭，自說自話往外走，“不知道辦好手續了沒……”
纏成一團線的思緒在徒勞爭鬥，他剛才是主動向她解釋嗎？
那個態度，好像他先前只是不屑對不實報道多費口舌。
手臂被一股緩力拉回去，蘇冷下意識想掙，季見予洞察人心似在頭頂低聲安撫：“別鬧了。”
緊急剎車的慧慧臉色有些不好，這對形象般配氣質斐然的夫妻讓她眼前一亮，怔怔看了許久都沒反應過來。只見蘇冷似乎是不好意思，臉埋在季見予胸前往裏躲了躲，再聯系自己撞見的一幕，慧慧只當是小夫妻吵架了。
她臉紅了紅，有些尷尬：“蘇小姐，出院手續李醫生已經替您辦好了，我過來通知您一聲。”
“好，謝謝。”季見予伸手把繳費單、出院記錄這些東西拿過來，回身順便提起那個牛皮紙袋，找到身邊女人的手。
雙手滿滿當當的，但一點局促感都沒有。
依舊是清貴淡漠的形象。
蘇冷半張臉埋在圍巾裏，所有感官似乎都被堵住了，只是掌心在汲取熱源不斷沁汗。
*
兩人穿過繁忙擁擠的病房走廊，都一身暗色，身上都有與四周格格不入的清冷感。正好碰到會診結束的李山由，蘇冷楞了楞，有點不敢認。兩人只在數年前一場聚會中見過。
唯一交集是他找季見予把他心儀女孩的名字加到論文作者署名欄，她笑吟吟把人教育了一通。
“回頭你倆得請我吃飯啊，帶上我小跟班！”
蘇冷一句謝都說不出來，她嗓子像被塞了團灰塵，安安靜靜在季見予身邊像沒有生機的啞巴美人。
“不認識人了？上次你暈倒，也是他忙裏忙外幫的忙，我們的確應該找個時間請他吃頓飯。”
“他和王奕然有在一起嗎？”蘇冷突然提的問題，像發難，等電梯時季見予睨她一眼，皺眉笑了笑，“你記這個倒清楚。”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這號人物。
蘇冷依舊在看他。季見予覺得她缺頂帽子，這樣只露出的一雙眼會尤其亮，心隨意動，騰出手幫她把圍巾往腦袋上拉了一截，裹起來，一連串動作做完他後掣瞇眼認真看了幾秒，欣賞夠了，滿意莞爾，重新拎起碩大紙袋。
嘩啦啦一陣響。
他另一只手沒松開過，蘇冷指尖到發燙的程度不自覺動了動，像撓在他掌心。
“還是這麽八卦。”他戲謔她一句，才不緊不慢回答，“沒有，人與人的緣分很難說。”
蘇冷卻好像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了，擡手揉了揉圍巾，嘀咕一句：“你把我頭發搞亂了，好醜……”
突然被嫌棄，季見予表情一怔，手上用了點力把人拽正，散漫開口：“看看，不醜呢，你怎樣都好看。”
透凈的電梯門有兩張年輕驚艷的臉，身影高挑，蘇冷看到自己身上是那天去酒會路上披的黑大衣。
無論四季，男人的衣服永遠極簡、幹凈、清爽，不仔細看似乎是永恒不變的同款。
可蘇冷通過領口形狀認出季見予今天穿的是另一件。
“我的意思是，就算你和女明星撞晚禮服，你也沒輸半點，這樣夠直白嗎？”
蘇冷受不了鏡面裏男人過於坦蕩的目光，仰起臉，對上的卻是一張更清晰的臉，這回輪到她皺眉，語氣冷淡：“你是故意的嗎？一直提這個。”說完挪開了視線，很平靜想起什麽，“也是，你可不就樂意戳我傷疤。”
“你要這樣覺得，隨便你。”
這一幕很詭異，他們挨得很近，姿勢親昵，可字字句句都針鋒相對。
天氣低迷沒有陽光滋潤的醫院，涼颼颼的陰風無孔不入。
“你覺得她記恨你，所以故意搶你男人？”
蘇冷心臟被什麽輕輕劃過，流霧般的眉漫過一陣恍然，嘴皮淺淺地動：“你果然什麽都了解。”她在他面前，向來是無所遁形的，即使過了十年，他依舊能高高在上窺破她所有。
“和我結婚，你必須是幹凈透明的。不然你以為，我季家的門這麽好進嗎。”
蘇冷發不起火，她閉了閉眼睛，主動提及鮮少有人知曉的往事。
“我也是後來才知道，當初七旦被我擠掉參加選秀的人裏有商琳。”
當初七旦把所有賭註壓在蘇冷身上，不惜舍棄自己公司旗下練習生，讓蘇冷一枝獨秀頂著頂級造星公司藝人的身份參加選秀。
當然結果是蘇冷失敗了，她那張讓無數人眼前一亮的臉讓她過五關斬六將，也讓她栽了人生最大的跟頭。
而曾經作為棄子不得不與選秀夢背道而馳的商琳，轉戰影視圈，從小角色開始拍，第三部戲就爆紅，至今日。
“當初被你頂掉的五個人，也只有商琳還在娛樂圈，和她吃過幾次飯，她的確是個不簡單的女人。”
蘇冷發現自己內心毫無波瀾，甚至長長舒了口氣：“我不會覺得愧疚，這個世界到哪裏都是‘弱肉強食’。商琳應該謝我呢，如果她去了選秀，也不一定能脫穎而出但依舊要從最不招人待見的女團混起。你看，她改去拍戲，地位一下提高幾個檔次，都能和您這號大人物成雙出入談生意。”
不理會她淡淡的陰陽怪氣，季見予不再說話，兩人一直沈默到停車場。
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分開的。
季見予走在前面，步子邁得很大，先去發動車子開暖氣。牛皮紙袋被他放在後座，蘇冷這才發現他連司機都沒帶。
“怎麽樣，我開車敢坐嗎？”
他攤開手撐在門框那，一指晃動鑰匙，隨性浪蕩，像搭訕女郎的花花公子。
蘇冷抿了抿唇，猶豫幾秒，拉開了後座的門。
季見予似笑非笑看著，沒說什麽，利落鉆進車裏，隨手調出一首曲子，讓車廂不再沈悶。不斷有電話打進擺在中控臺的手機，音樂聲降下去，季見予口吻冷靜一一應對，拿帕子擦拭方向盤角角落落，姿態閑散，不像在聊公事。
五分鐘車子都沒能發動，蘇冷百無聊賴拿出手機回覆陳彌，一不小心按到語音框，外放，陳彌嗓音極具穿透力。
“季見予這個媽寶男良心發現了啊，居然親自到醫院接你！”
蘇冷臉色都變了，手忙腳亂胡亂捂住手機，擡眼對上內後視鏡一雙同時往後看的眼睛，心臟跳動劇烈，她臉一下燒起來。
季見予結束談話後，蘇冷第一時間開口，搶在他發話前，“抱歉，是不是打擾到你談事情了？”這是一方面。電話那頭不知道是什麽人物，最重要的是如果陳彌那句話落入對方耳朵裏……蘇冷頓時緊張，不知怎麽的，又想起他說他整天都在處理酒會後續。
季見予嘴角微微一動，去摸安全帶的同時提醒她，“是趙羽的電話，你這下才真是讓我在屬下面前丟臉。”
蘇冷有些幹的唇抿了又抿，忽然很渴望雪花迎來送往的涼風，她很想下意識反駁他幹那些事本來就是“媽寶男”的表現。
那幾條被撤回的消息，又開始在心底忽上忽下。
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很短促的笑，“我沒這麽閑，我和媽連安成的事都聊不上幾句，更何況和她說陳彌壞話，你朋友什麽德行你比我更清楚，媽這麽精明一人，我早說過，你和我結婚，背景早是透明的了。”沒等蘇冷怔楞過陣，季見予又鄭重其事補了一句，“你當然是嫁給我了，季太太。”
蘇冷如遭重擊，心臟驟然緊縮，手攥在袖子裏，不受控制嗔怒指控：“你明明看到那幾條消息了！”她嗓音細細的，因為靜電頭頂一叢柔軟毛發炸起來，難得有點憨態，季見予心頭一松快，釋放一口郁氣嗤笑出聲：“我沒說我沒看到，你都敢發出去了，還怕我看？”
“我以為你在開會，我明明已經撤回很快了……”
蘇冷聲音一點點弱下去，菱唇一翹往上吹了口氣，表情懊惱得不行，心裏較勁怎麽都瞞不過他、鬥不過他。
季見予表情淡下去，眉頭輕輕一挑，話說出來又是漫不經心的，“大概是預感有人罵我，剛開完會拿起手機就看到你發的消息了，這算不算心有靈犀呢。”
車駛出車庫一瞬間，雪光爛漫，轟隆隆的滾滾塵煙都留在了身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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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是後半夜又下起來的。
臨近年關，醫院依舊門庭若市，永遠哄鬧如菜市。尤其像中醫針灸病房，惡劣天氣也阻擋不了老人家想要療養的心，期盼健健康康和晚輩們安穩過個年。
科室一大早跟打仗一樣，上一床病人出院還沒辦理清楚，等著接受床位的新入院就已經把護士站塞得滿滿當當。有腦血管後遺癥進來調理的老頭呆呆木木站在醫生辦公室門前，說要找醫生，可醫生來了他又一句話不說，急死人。
中年女人掌著三瓶點滴偷偷轉過身抹淚，讓人百思不得其解。
年輕醫生猜測那是護工。護理這種老人最麻煩了，聽說這床患者脾氣又不好，十天換了三個陪護，前段時間那個就是因為被鬧得一夜沒睡跑去向護士訴苦的。
可一打聽，這是病患老婆啊！丈夫現在癡傻不認人，話也說不清，剛才鬧著下床出來走動她不讓，被當作護工罵得狗血淋頭。
女人絕望又難過。
十五分鐘過去，護長好不容易說動這位大爺請他回房休息，轉頭看到拐角站有一個高挑纖瘦的女人，長發隨意搭落但不淩亂，寬大病號服上披有件藍色披肩，不註意看還以為這一套都是私服，一張略顯蒼白的臉清冷感過於突出，素凈五官輪廓依舊鮮明。
“欸，蘇小姐，您怎麽到這兒來了，有什麽需要按鈴就行，您看這亂哄哄的，回頭也容易交叉感染啊。”
蘇冷笑笑，略微尷尬往後退一步，生怕多呆一秒護長就要上手給她扶回去。
“我沒事，就想出來透口氣，你們忙吧。”
事實上她已經按了三次鈴，想問今天還有沒有治療，但都無人應答。
眼瞅著人轉身走了，護長輕籲口氣，一腦門汗，臉立馬垮下來催促值班醫生趕緊放出院、停醫囑，可裏面炸開鍋，根本無人回應。她快步走進護士站，親自上手給病人測血糖、量血壓，實習護士被擠到一旁不知所措，慌得不行。
“VIP那邊今天該誰負責？”
話音剛落，一個身影從治療室沖出來，“呀，剛才80床是不是按鈴了，我忙著給前面的打針，說要過去也忘了。”
大家忙裏偷閑，手裏活沒停著調侃兩句：“那你完了，80床可是VIP中的VIP，聽說那個大佬還是李醫生朋友，李醫生專門和主任打過招呼的。”
護長也沒罵人，轉身笑說：“慧慧你讓你的李醫生失望了噢。”
“煩死了你們一群人！”慧慧立馬沖到前臺主動呼麥，可80床那邊半天沒動靜。護長好心提醒她，“剛人找到護士站了，估計還沒回到病房，不然我也想不起裏面還住有這麽一號人物。”
VIP單人單間遠離主病區，走過去需要點時間，主要是為了確保環境清凈，更多時候也不能讓一般人知道裏面住了什麽人物。
眾人這回集體噤聲，暗自替自己捏了把汗。
進來洗手的醫生出聲安撫：“80床？我看她挺好說話啊。”
“這種有錢人當然不可能明面上為難人啊，她們都喜歡裝高雅大度，背地裏動動手指讓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。”
“她怎麽會住到我們科來？”
這種療養科室，一般都是中老年人入住，而且真的需要調養，按理說應該去正兒八經的中醫醫院，而不是到他們一個綜合三甲的針灸病房。
慧慧和管床醫生交換個眼神，紅著臉幫忙回答：“暈倒從急診入的，我看病歷她上個月還在神內住過院，也是暈倒。好像是急診檢查沒什麽問題，李醫生考慮她就是內裏氣血太虛，所以建議中醫調養一下。”
“暈倒這麽頻繁啊，可我看她沒做過頭顱CT或者MRI啊，怎麽說檢查沒什麽問題？”
醫生聳聳肩，丟了記無奈眼神，正要和慧慧出發，兩個高大身影不緊不慢壓過來。
一個穿白大褂，手比劃不停，有口罩隔著也知道嘴在呱噪不停。一個一身黑，貴氣逼人，壓迫感強烈，冷酷沈穩氣場將一叢外面凜冽風雪帶進來一樣。
涇渭分明，往走廊一站，格外醒目，兩個男人讓原本就不富裕的空間更顯擁堵。
護士醫生目光齊齊聚攏，嘈雜空氣似乎停滯一瞬，大家不動聲色交換眼神，依舊神色專註幹自己分內的事，其實耳朵全都豎起來。
“李醫生好久不見。”
李山由笑呵呵和護長打招呼，“我來會診，噢對了，這是我朋友，80床愛人。”
氣氛又莫名靜默一瞬。
季見予淡淡一笑，目光從眾人情緒震碎的眼睛一掠，主動開口：“我來給我太太辦出院。”
他嗓音清潤，和深邃硬朗的五官線條又有反差，淡漠疏懶，但上來就是通知式口吻，讓人壓力爆表。
眾人對信步離開挺闊背影暗嘆刺激，本來以為80床是大佬情婦，可沒想到大佬這麽年輕英俊。
慧慧追上去向季見予說明今天蘇冷的治療還沒來得及做，季見予平靜聽完，眉頭一挑，看向李山由，對方像極有眼色的跟班，更直截了當地解釋：“是這樣的，我們這一般是做完當天治療才辦理出院，你要等不及，治療就不做了讓她們退費。”
“我確實著急，你看著辦吧。”很瀟灑扔下一句，季見予臉上沒有什麽情緒，擡手打了個響指，轉身繼續往裏走了。
上千萬腕表閃出的光澤都毫無雜質。
護長打趣李山由：“你行啊，還認識這號人物。”
“李醫生深藏不露啊。”有人沖慧慧使眼色。
其實醫院一直有傳聞李山由是富家子弟，學醫純粹是自己的理想抱負，大家都沒當真。
可今天看到季見予，才信了人以群分。
李山由汗顏，好聲好氣拜托她們快點辦理80床出院，實際上主管醫生早跑回辦公室緊急敲出院記錄了。
慧慧好奇搭話：“李醫生你這麽忙真要親自去幫忙結賬？”
“那哪能啊，我用一杯奶茶換我的小跟班跑個腿。”大家看向跟著他來的實習生，心領神會笑笑。
“你朋友挺親民的啊，助理都不帶一個出門。”
“對啊，這麽摳搜，哪是什麽大人物，所以你們也別給我臉上貼金了，欸58床誰管的，什麽情況……”
這邊忙中有序，熱熱鬧鬧，走廊另一頭開闊寂靜，外面彪悍北風聽得一清二楚，空氣都寒涼許多，明明暖氣也開著。
一來一回，蘇冷的確感覺腿有點疲軟，不過她覺得是躺久造成的。
病房很大，但總歸沒有歸屬感，她站了會兒，又默默爬上床，看向床頭櫃兩袋涼透依舊原封不動的中藥出神。
門板傳來兩下輕輕叩響聲，蘇冷以為是醫護人員，正要清嗓子開口，那句“請進”沒醞釀出來門就悄然推開了。
兩道視線在空中撞到一起，蘇冷呼吸微滯，最後先挪開了。
那張沾染寒氣的清俊面容闖進視野瞬間，蘇冷心頭閃過酒會她回眸的瞬間，也是這個男人，也是這張似少年的臉。
可之後呢，她暈倒了，再醒來就是在這裏。
蘇冷陷入自己模糊又清晰的回憶半晌，季見予關門走過來，很自然往旁邊沙發坐下，漫不經心翹起腿，打量她，評價一句：“這披肩你穿好看。”
蘇冷下意識低頭看了眼。
她醒來後在這裏住了一天，沒見過任何人，陳彌本來說今天要過來，可又被狗公司纏住，都說離職就和分手一樣，遇到不講理的前任，難能斷幹凈。
只有沙發上一個紙袋，裏面有羊毛披肩和一些洗漱用具，還有她的護膚品。
“空調開了嗎？”季見予突然皺眉擡頭環顧一周，長臂一展輕輕松松把遙控撈過來。
滴滴兩下，他重新看向床上始終一言未發的女人，“冷嗎？”
蘇冷不耐寒，室內開著暖氣也要穿兩件，她沒回答，“這些東西你送來的？多謝。”
季見予蹙眉輕笑一聲，半是揶揄半是警告，“難道你還有別的丈夫能拿到你的貼身用物？”
兩人目光停留在對方臉上片刻，季見予淡淡開口：“東西我整理好讓趙羽送過來的。”
此時此刻的確是他第一次踏入這間病房。
蘇冷依舊沒什麽波瀾，整個人和醫院整體氛圍相諧，幽沈、沈悶、索然無味。
她垂眸，沒什麽氣力說：“替我謝謝趙羽。”下一秒，她下頜被輕輕擡起，一雙澈明眼睛露出幾分愕然。季見予手從羊皮手套拿出來的，幹燥溫暖，沒用力，考究目光從她臉上一過隨即放開了，“她是我助理這是她分內的事。”
蘇冷指腹從領口輕輕一過，問他：“外面還下雪嗎？”
季見予已經閉上眼緩緩揉山根，略顯疲憊的嗓音從喉嚨漫出來：“下著呢，沒停的意思。”
睜開眼看她一臉向往，不禁好笑，“聽說中藥也不吃，身體這麽弱還惦記看雪景。”他突然站起來，蘇冷下意識瞇了瞇眼，也跟著仰頭，鼻端是再熟悉不過的冷淡香氣。
“你再給我暈倒一次試試，”話音剛落，動作緊跟接上，季見予屈指彈一下她光潔的額頭，“一堆爛攤子給我收拾。”
只有兩人獨處的空間，如此狎昵的動作，來得猝不及防，比一天一夜前萬眾矚目的攜手走紅毯還要叫人暈眩。
蘇冷吃痛貓一樣叫一聲，立馬眼淚汪汪瞪他，卻莫名被他眉梢笑意刺了一下。
突然提起那晚，兩人之前的氣氛無知無覺變得更加微妙。
“抱歉，不過我又不是大人物，能給你闖什麽禍，頂多是讓你丟臉罷了。”
伶牙利嘴開始詭辯，冠冕堂皇的，季見予氣笑，順勢在床沿坐下來，“怎麽不是呢，你是我太太呀，我第一次帶你出席這樣的大場面，可你突然出意外，安成上頭那些老古董又開始暗戳戳找我麻煩。”
蘇冷在酒會上暈倒，季見予丟下全場揚長而去，甚至連最重要的簽約儀式都沒參與，剩下流程被迫中斷。外界議論紛紛、股東對這個他們也未曾見過面的季總太太頗有微詞……
季見予一直在處理後續風波。
沈默一陣，他好整以暇看她，“的確也是丟臉，不過丟的不是我的，是你自己的。”
蘇冷臉一下就熱了，不想回憶，咬著嘴唇要下地。
“幹嘛？”季見予不著痕跡把人攔住。
“我不想在醫院住了。”
看她小孩子一樣耍賴，季見予頭隱隱發疼，把人摁回去，“我已經讓李山由去辦出院手續了。”
蘇冷無言看著他一會兒，最後一臉哀怨說：“中藥很苦，紮針也痛，你以為我很輕松嗎？”
季見予微微驚詫，似乎不敢相信她有臉說出這種話，直接把手套砸她懷裏，起身開始幫她整理東西。
“你的確沒臉可丟。”
身後好久沒動靜，他回頭看到蘇冷就這麽坐在那裏看著前方，不知道在想什麽，目光空空如也。
季見予眼神也冷了，“知道你不願做檢查，讓人家醫生挺為難的，那天晚上你沒醒，還是呆在醫院保險。醫院人多環境不好，回頭要真想調養，我認識個老中醫，可以讓他到家裏給你做治療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
她出聲拒絕倒幹脆。季見予冷笑一聲，沒理會她微不足道的反抗。
換好衣服後，蘇冷要往外走了才想起來沒戴圍巾，正要找，一只手遞上來，那顆低調的戒指，藏在毛茸茸裏無意漏出的一隅。
蘇冷胸口突然發悶，接過圍巾沈默又怪異坐回去。
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。
只是不想和這個男人靠太近，不然他氣息一逼近，那些紛亂的記憶全都毫無理由的徒然清晰。
季見予沒說什麽，任她無賴磨蹭了兩分鐘，如果可以抽煙，他應該已經享用完一根，可他只是無所事事站在窗邊等。
最後蘇冷熬不住了，了無情緒把圍巾一裹，只留出半張清水淌過似的臉，“走吧。”
熟悉又陌生的磁場波徘徊流轉，讓蘇冷渾身被燙到一般乍然緊縮，意識到自己在別扭什麽，讓她無比煎熬。
“禮服的事，商琳要穿什麽和我無關，我不是神，不可能提前預知她要穿什麽高定。她輾轉各種商務飯局為的是給自己拉資源，被拍那幾次，是她順路和我同乘一輛車，同行還有很多人，只不過媒體捕風捉影。”季見予難得一連串說這麽多，可這樣下來他一點波動都沒有，聲線冷銳，臉上沒什麽值得深究的情緒。
口吻生硬刻板更像匯報。
蘇冷喉頭動了動，淡淡自嘲：“和當紅女明星撞禮服，的確是挺丟臉的。”
根本不用通網，蘇冷都能想象那些吃人血饅頭的媒體是怎麽編排她的。
她頭一次和季見予公開亮相，盛裝出席，的確驚艷全場，可常年和她丈夫傳緋聞的女明星一出場，搶走所有風頭。
更重要的是，與同一個男人息息相關的兩個女人撞晚禮服，這太瘋。
那些人肯定覺得是小三公開挑釁蘇冷受不了打擊才會突然昏倒。
季見予似乎這時候才隱隱動怒，眉頭往眼睛一壓，轉過身面對她，“知道自己為什麽身體這麽弱嗎，想太多想的。”
蘇冷驟然擡頭盯他，眼中不可控制迅速浮起一層水霧，倔倔的：“我身體沒任何問題。”
季見予走到她面前，神情緩和下去，擡手摸了摸她一綹從圍巾露出來的發尾，把在手裏晃了晃，低聲笑：“好，你很健康是我想太多，嗯？”他溫柔起來的時候，和她第一次體會他對女孩子毫無脾氣的樣子別無二致。
依舊是讓人容易沈淪的少年。
蘇冷偏過頭，自說自話往外走，“不知道辦好手續了沒……”
纏成一團線的思緒在徒勞爭鬥，他剛才是主動向她解釋嗎？
那個態度，好像他先前只是不屑對不實報道多費口舌。
手臂被一股緩力拉回去，蘇冷下意識想掙，季見予洞察人心似在頭頂低聲安撫：“別鬧了。”
緊急剎車的慧慧臉色有些不好，這對形象般配氣質斐然的夫妻讓她眼前一亮，怔怔看了許久都沒反應過來。只見蘇冷似乎是不好意思，臉埋在季見予胸前往裏躲了躲，再聯系自己撞見的一幕，慧慧只當是小夫妻吵架了。
她臉紅了紅，有些尷尬：“蘇小姐，出院手續李醫生已經替您辦好了，我過來通知您一聲。”
“好，謝謝。”季見予伸手把繳費單、出院記錄這些東西拿過來，回身順便提起那個牛皮紙袋，找到身邊女人的手。
雙手滿滿當當的，但一點局促感都沒有。
依舊是清貴淡漠的形象。
蘇冷半張臉埋在圍巾裏，所有感官似乎都被堵住了，只是掌心在汲取熱源不斷沁汗。
*
兩人穿過繁忙擁擠的病房走廊，都一身暗色，身上都有與四周格格不入的清冷感。正好碰到會診結束的李山由，蘇冷楞了楞，有點不敢認。兩人只在數年前一場聚會中見過。
唯一交集是他找季見予把他心儀女孩的名字加到論文作者署名欄，她笑吟吟把人教育了一通。
“回頭你倆得請我吃飯啊，帶上我小跟班！”
蘇冷一句謝都說不出來，她嗓子像被塞了團灰塵，安安靜靜在季見予身邊像沒有生機的啞巴美人。
“不認識人了？上次你暈倒，也是他忙裏忙外幫的忙，我們的確應該找個時間請他吃頓飯。”
“他和王奕然有在一起嗎？”蘇冷突然提的問題，像發難，等電梯時季見予睨她一眼，皺眉笑了笑，“你記這個倒清楚。”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這號人物。
蘇冷依舊在看他。季見予覺得她缺頂帽子，這樣只露出的一雙眼會尤其亮，心隨意動，騰出手幫她把圍巾往腦袋上拉了一截，裹起來，一連串動作做完他後掣瞇眼認真看了幾秒，欣賞夠了，滿意莞爾，重新拎起碩大紙袋。
嘩啦啦一陣響。
他另一只手沒松開過，蘇冷指尖到發燙的程度不自覺動了動，像撓在他掌心。
“還是這麽八卦。”他戲謔她一句，才不緊不慢回答，“沒有，人與人的緣分很難說。”
蘇冷卻好像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了，擡手揉了揉圍巾，嘀咕一句：“你把我頭發搞亂了，好醜……”
突然被嫌棄，季見予表情一怔，手上用了點力把人拽正，散漫開口：“看看，不醜呢，你怎樣都好看。”
透凈的電梯門有兩張年輕驚艷的臉，身影高挑，蘇冷看到自己身上是那天去酒會路上披的黑大衣。
無論四季，男人的衣服永遠極簡、幹凈、清爽，不仔細看似乎是永恒不變的同款。
可蘇冷通過領口形狀認出季見予今天穿的是另一件。
“我的意思是，就算你和女明星撞晚禮服，你也沒輸半點，這樣夠直白嗎？”
蘇冷受不了鏡面裏男人過於坦蕩的目光，仰起臉，對上的卻是一張更清晰的臉，這回輪到她皺眉，語氣冷淡：“你是故意的嗎？一直提這個。”說完挪開了視線，很平靜想起什麽，“也是，你可不就樂意戳我傷疤。”
“你要這樣覺得，隨便你。”
這一幕很詭異，他們挨得很近，姿勢親昵，可字字句句都針鋒相對。
天氣低迷沒有陽光滋潤的醫院，涼颼颼的陰風無孔不入。
“你覺得她記恨你，所以故意搶你男人？”
蘇冷心臟被什麽輕輕劃過，流霧般的眉漫過一陣恍然，嘴皮淺淺地動：“你果然什麽都了解。”她在他面前，向來是無所遁形的，即使過了十年，他依舊能高高在上窺破她所有。
“和我結婚，你必須是幹凈透明的。不然你以為，我季家的門這麽好進嗎。”
蘇冷發不起火，她閉了閉眼睛，主動提及鮮少有人知曉的往事。
“我也是後來才知道，當初七旦被我擠掉參加選秀的人裏有商琳。”
當初七旦把所有賭註壓在蘇冷身上，不惜舍棄自己公司旗下練習生，讓蘇冷一枝獨秀頂著頂級造星公司藝人的身份參加選秀。
當然結果是蘇冷失敗了，她那張讓無數人眼前一亮的臉讓她過五關斬六將，也讓她栽了人生最大的跟頭。
而曾經作為棄子不得不與選秀夢背道而馳的商琳，轉戰影視圈，從小角色開始拍，第三部戲就爆紅，至今日。
“當初被你頂掉的五個人，也只有商琳還在娛樂圈，和她吃過幾次飯，她的確是個不簡單的女人。”
蘇冷發現自己內心毫無波瀾，甚至長長舒了口氣：“我不會覺得愧疚，這個世界到哪裏都是‘弱肉強食’。商琳應該謝我呢，如果她去了選秀，也不一定能脫穎而出但依舊要從最不招人待見的女團混起。你看，她改去拍戲，地位一下提高幾個檔次，都能和您這號大人物成雙出入談生意。”
不理會她淡淡的陰陽怪氣，季見予不再說話，兩人一直沈默到停車場。
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分開的。
季見予走在前面，步子邁得很大，先去發動車子開暖氣。牛皮紙袋被他放在後座，蘇冷這才發現他連司機都沒帶。
“怎麽樣，我開車敢坐嗎？”
他攤開手撐在門框那，一指晃動鑰匙，隨性浪蕩，像搭訕女郎的花花公子。
蘇冷抿了抿唇，猶豫幾秒，拉開了後座的門。
季見予似笑非笑看著，沒說什麽，利落鉆進車裏，隨手調出一首曲子，讓車廂不再沈悶。不斷有電話打進擺在中控臺的手機，音樂聲降下去，季見予口吻冷靜一一應對，拿帕子擦拭方向盤角角落落，姿態閑散，不像在聊公事。
五分鐘車子都沒能發動，蘇冷百無聊賴拿出手機回覆陳彌，一不小心按到語音框，外放，陳彌嗓音極具穿透力。
“季見予這個媽寶男良心發現了啊，居然親自到醫院接你！”
蘇冷臉色都變了，手忙腳亂胡亂捂住手機，擡眼對上內後視鏡一雙同時往後看的眼睛，心臟跳動劇烈，她臉一下燒起來。
季見予結束談話後，蘇冷第一時間開口，搶在他發話前，“抱歉，是不是打擾到你談事情了？”這是一方面。電話那頭不知道是什麽人物，最重要的是如果陳彌那句話落入對方耳朵裏……蘇冷頓時緊張，不知怎麽的，又想起他說他整天都在處理酒會後續。
季見予嘴角微微一動，去摸安全帶的同時提醒她，“是趙羽的電話，你這下才真是讓我在屬下面前丟臉。”
蘇冷有些幹的唇抿了又抿，忽然很渴望雪花迎來送往的涼風，她很想下意識反駁他幹那些事本來就是“媽寶男”的表現。
那幾條被撤回的消息，又開始在心底忽上忽下。
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很短促的笑，“我沒這麽閑，我和媽連安成的事都聊不上幾句，更何況和她說陳彌壞話，你朋友什麽德行你比我更清楚，媽這麽精明一人，我早說過，你和我結婚，背景早是透明的了。”沒等蘇冷怔楞過陣，季見予又鄭重其事補了一句，“你當然是嫁給我了，季太太。”
蘇冷如遭重擊，心臟驟然緊縮，手攥在袖子裏，不受控制嗔怒指控：“你明明看到那幾條消息了！”她嗓音細細的，因為靜電頭頂一叢柔軟毛發炸起來，難得有點憨態，季見予心頭一松快，釋放一口郁氣嗤笑出聲：“我沒說我沒看到，你都敢發出去了，還怕我看？”
“我以為你在開會，我明明已經撤回很快了……”
蘇冷聲音一點點弱下去，菱唇一翹往上吹了口氣，表情懊惱得不行，心裏較勁怎麽都瞞不過他、鬥不過他。
季見予表情淡下去，眉頭輕輕一挑，話說出來又是漫不經心的，“大概是預感有人罵我，剛開完會拿起手機就看到你發的消息了，這算不算心有靈犀呢。”
車駛出車庫一瞬間，雪光爛漫，轟隆隆的滾滾塵煙都留在了身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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